阿茲提克神話入門篇 II 之阿茲提克的前世今生
是時候還是要來面對這複雜難解的一切源頭了。
這篇主要是補充說明關於中部美洲的文明發展，不過因為主題還是阿茲提克，所以也不會真的鉅細靡遺的從頭開始考古，而是將焦點著重在與阿茲提克有相關的方面。阿茲提克身為美索美洲文明中最年輕的成員，可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繼承吸收了許多前人的文化，並建立的中部美洲盛極一時的「阿茲提克帝國」。
基本上這篇神話的成分應該會比較少，反而會著重於以現實歷史層面去解讀神話。
不過在那之前，讓我們先來談談關於地理與名稱的事情。
雖然我們平常都很習慣中南美洲的講，包括筆者本人以前也是。畢竟遊戲中就稱為南美異聞帶，也會覺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然而在閱讀許多資料之後才發現這其實並不是非常適切的講法。所謂的「中南美洲」，指的其實是「拉丁美洲」，也就是在西班牙人殖民之後文化入侵將主要語言變成拉丁語系(西班牙文、葡萄牙文)，然而阿茲提克、瑪雅等等其他古文明是屬於殖民前的文化，有自己專門的稱呼—Mesoamerican—美索美洲(意為中部美洲)。
美索美洲是文化意義上的、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的中美洲，他還包含北美洲的最南邊的一部分，但沒有跨到南美洲，基本上中美洲與南美洲之間是有天然屏障的，雖然不是完全隔絕，但是文化上交流並沒頻繁到可以視為親戚的程度，也就是說實際上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文化圈，南美的Caral-Supe文明更是美洲最古老以及世界上最古老的六大文明之一，中美與南美古文明的精彩與重要度絕對值得各自佔有一席之地，不應該粗略的被歸為一類。
接下來就讓我們來認識一下美索美洲的文明們
不照順序排，這片土地上曾經出現過的文明有(也不是全部)：
奧梅克Olmec、薩波特克Zapotec、托托納克Totonac、米斯特克Mixtec、特奥蒂瓦坎Teotihuacan、瑪雅 MAYA 、托爾克Toltec、阿茲提克
先說結論中美文明的主流的語言有兩種，分別是馬雅語與納瓦語，墨西哥谷的通用語基本上就是納瓦語，薩波特克、米斯特克跟托托納克有各自的語言關係較遠，所以這邊就不會提到太多。
但即使是同樣語言的文明也可能各自獨立發展，相反的不同語言也可能互相影響，並不是完全隔離不交流的狀態(只是有時不是友善交流XD)。
奧梅克Olmec
奧梅克中美洲是最古老的文明(約BC1200-BC400)，也常被認為是後續所有文明的祖先，但其實缺乏決定性的證據，基本上中美的文明們不能一概而論視為同源文明，但是他們的確互相影響，也或許是因為自然條件完全相同而有同樣的想法，比如說幾乎所有美索文明都有崇拜美洲豹，並幾乎都有對應四大元素「風、水、地、火」的神，羽翼之蛇的形象也在此時就存在了，除此之外他們也都認為洞窟是神聖的地方，以玉米為主食並且都有玉米神，宇宙觀也都是非常類似的多層次世界。
補充一下四大元素的常見的代表: 風–羽蛇，水–雨神，地–豹或山，火–火神。
特奥蒂瓦坎Teotihuacan
(約BC 150-AC 650)
阿茲提克神話中的眾神之地，Teotihuacan的遺跡與遺物都是實際存在的，只是在阿茲提克的時代Teotihuacan就已經是棄置快一千年的廢墟了，但其壯觀讓阿茲提克人稱為巨人所造的城市。
在缺乏文字記錄的情況下，這個文明至今依然充滿謎團，也因此成為許多神話傳說中加油添醋的素材。從遺址可知他們跟馬雅人一樣擅長天文與數學，而許多著名的神如羽蛇神魁札爾．科亞特爾、雨神特拉洛克、春神(農神)西佩托克等等在此時就已經出現了。
托爾克Toltec
(可能10-12世紀)
魁札爾．科亞特爾的夢幻國度，阿茲提克的祖先(自稱)
之前提過的托蘭陷落故事就是源自托爾克文化，然而跟Teotihuacan類似，托爾克的遺跡遺物都是實際存在的(托蘭城現名為圖拉遺址)，但是現在留下關於托爾克的歷史故事幾乎都是阿茲提克人自己寫的，托爾克已經被視為美索文明中的理想國，在阿茲提克時代「托爾克」也有著傑出工藝等等各種美好的意思，而「托爾克的血統」也是統治者與貴族必備的條件。
不過根據目前考古研究，雖然托爾克文明確實存在，文明發展程度也很高的，但同時圖拉遺址也有著很明確展示武勇戰力的企圖，以各種現實層面看跟傳說中和平的夢幻國度似乎不太一樣？刻意神話的意義還是更大一點。
順帶一提他們似乎特別崇拜金星神特拉維斯卡爾潘特庫特利(基本上被視為魁札爾．科亞特爾的同一存在，而目前的確沒有發掘到崇拜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跡象。還有另外非常有趣的一點是猶加敦半島瑪雅文化的奇琴伊察的建築與托蘭非常相似甚至被視為托爾克式，因此也有傳說托蘭聖王Ce Acatl Topiltzin Quetzalcoatl在自我放逐之後一路向東，將文化帶到了奇琴伊察(然後再去自焚出海等等)，不過實際上文明到底是怎麼樣傳播的依然是謎就是了。
既然說到托爾克的精神意義，那就不得不提到，「托爾克人」也被當成「城市中人」的代稱，也就是定居有文明的人，與之相對的就是「奇奇梅卡人」。
奇奇梅卡 Chichimeca，納瓦語的意思是「牛奶之地的居民」。
奇奇梅卡並不是一個特定部落或語族而是一種概念，雖然主要應該還是以講納瓦語的族群為主。廣義來說奇奇梅卡指的是「墨西哥谷北方的遊牧民族」，引申意義則就是與托爾克人相對，也就是貶意的「野蠻人」的意思，不過這個說法應該是比較晚期才出現的。更狹義的就是的確有一個部落被稱為奇奇梅卡，但跟這裡沒有關係就不多提了。雖然有一些負面形象，但是奇奇梅卡人也被認為非常肖勇善戰，並將且將弓箭的技術帶入墨西哥谷。
不過看到北方許多人內心的小鈴鐺應該就響起了(?) 如果還記得或是有聽說過特斯卡特利波卡是北方民族帶來的神的說法，那個「北方民族」指的正是奇奇梅卡人，也就是說，托蘭陷落的故事或許隱喻的就是游牧民族的奇奇梅卡人毀滅了托爾克文明，特斯卡特利波卡戰勝了魁札爾．科亞特爾。
(但也有一說奇奇梅卡人來的時候托蘭城已經變成廢墟了，基本上都已經無法證實)
除了特斯卡特利波卡之外，女戰士、死亡女神Itzpapalot(黑曜石蝴蝶，阿茲提克的星魔女王)與Mixcoatl(雲蛇，阿茲提克的火與狩獵之神，銀河的化身)也被認為是與奇奇梅卡關係密切的神。
※Itzpapalot就是蘆屋道滿縫合的三神靈中的那位女神
不過奇奇梅卡人後來也建立了自己的城邦，比如說阿茲提克之前的強權特帕內克(Tepanec)帝國以及阿茲提克三城之一的特斯科科都是由奇奇梅卡人建立的。
而且事實上，墨西加人本身也自視為從北方來的奇奇梅卡人，基本上墨西哥谷內大多數的族群都是奇奇梅卡人的後代，或許可以說從Teotihuacan跟托爾克時代就南下的奇奇梅卡人到了阿茲提克的時代已經建立了許多城邦也發展出成熟文化，甚至也有認為托爾克也是奇奇梅卡人的說法，看到這裡可能會想說那當地是沒人了嗎？搞不好……真的沒有？一般認為不論托爾克是自己先滅亡還是被奇奇梅卡人滅亡，都讓墨西哥盆地進入權力真空的狀態，才讓奇奇梅卡人有機可趁。
總之「托爾克」與「奇奇梅卡」對於阿茲提克人來說就是各種方便使用的自助餐XD
更有趣的是，在某些版本托蘭的陷落中維齊洛波奇特利也會加入特斯卡特利波卡的陣營，實在是完全搞不懂為什麼阿茲提克人要讓最喜愛的神明們在最喜歡的祖先故事中擔任反派腳色XD
馬雅文化
(分成三個時期，最早於西元前2000年就出現直到西元後17世紀)
馬雅是另一個天坑……不是是另一個層次的文化，基本上這裡也暫時不詳細介紹了。
馬雅可說是中部美洲歷史最長久文化也最成熟、更是美洲古文明中唯一有成熟文字系統的文化，還時常被認為是外星文明(???)。
雖然語言不同，阿茲提克的宇宙觀與馬雅卻有極高的相似性，都相信世界分成三層次—天上、地面、地下—地下世界有九層 ，天上則有十三層，宇宙由巨樹支撐，四個方向對應四種顏色(不過馬雅的顏色跟阿茲提克不同)，許多神也可以在馬雅神話中找到對應的原型，兩者也都有使用的260天的特別曆法。
阿茲提克
(14-16世紀)
阿茲提克人的由來
在托蘭陷落之後，來自Chicomoztoc(七洞穴之丘)—白鷺之地阿茲特蘭(Aztlán)的墨西加人接收到部落守護神維齊洛波奇特利的神諭，離開家鄉尋找新家園，從此展開了為期兩世紀的漂泊之旅。
阿茲特蘭實際上到底在哪裡也是一個永遠的謎團，基本上是一個神話中的起源地，不過上面也提到墨西加人也是奇奇梅卡人，也就是應該在墨西哥谷北方的某個地方。
這邊插播一下，今日的墨西哥之所以會叫墨西哥就是從墨西加來的，也就是說應該是先有墨西加與阿茲提克帝國才有墨西哥谷或是墨西哥盆地這種地名，雖然我在網路上看到阿茲提克人對墨西哥谷有「阿納瓦克」(Anahuac)這種稱呼，但是阿茲提克是最晚才進入的居民，我還沒有在任何地方看到更早之前這片土地到底叫甚麼名字，因此還是只能用墨西哥谷來稱呼，希望讀者們不要覺得混亂陷入雞與蛋的疑惑。
故事拉回來，
墨西加人的旅途遇到了許多困難，因為墨西哥谷適合人居地方早就都被佔領了，也各自發展出文化，而墨西加人雖然有著奇奇梅卡人肖勇善戰的天性，另一方面而言卻被視為沒有文化的鄉下野蠻人，嘗試投靠大國與人結盟都失敗收場。其中最著名的一個故事就是墨西加人向柯爾瓦崁(Colhuacan)的國王求親，說要讓公主成為「維齊洛波奇特利的新娘」，結果後來國王來參加祭典，卻發現女兒早已被拿去祭神，祭司穿著她身上剝下的皮跳舞……這個完全是恐怖故事的情節讓國王震怒派大軍追殺他們。
(但這真的是太不對了)
無處可去的墨西加人最後的落腳之地是特斯科科湖上的一個小島，而就這是在這個島上，他們建立了舉世無雙的水上都市特諾奇提特蘭。
墨西加人宣稱是維齊洛波奇特利指引他們找到這個島嶼，現代墨西哥國旗上老鷹、蛇與仙人掌也是來自這個故事。
這個時候又要來插播一下，其實之前講過的五個太陽的創世故事是在阿茲提克帝國建立之後才重寫出來的，在墨西加人漂泊的時代，維齊洛波奇特利還是那位出生就殺光兄姊、手持火蛇的戰神，跟四色煙霧鏡還沒有任何關係。不過他還有一個妹妹，雖然完全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總之她叫Malinalxochitl，維齊洛波奇特利曾經把墨西加人交給她統治，但最後又讓墨西加人拋棄她，趁夜晚時丟下她獨自離開，懷恨在心的Malinalxochitl後來與馬利納爾科(Malinalco)國王結婚生了一個兒子科皮爾(Copil)，科皮爾長大後與墨西加人狹路相逢，在雙方衝突中被殺，心臟(一說是頭)被丟入特斯科科湖中。而在墨西加人旅程最後，維齊洛波奇特利指引的老鷹叼著蛇停靠的仙人掌據說就是長在科皮爾的心臟上。
這個故事雖然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突然就冒出一個妹妹跟姪子，但值得注意的是或許這正是維齊洛波奇特利其實是被神格化的部落領袖的線索，維齊洛波奇特利或許是帶領墨西加人踏上旅程的部落領袖(也可能是很多位領袖的集合體)，而他與兄弟姊妹親戚的征戰代表的就是部落之間的權力鬥爭，不論如何這些故事都透露出墨西加人是多麼兇殘充滿鬥爭心，也可說是預言了未來國家的基調。
不過找到「土地」的墨西加人距離成為帝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此地原本的最大勢力是特帕內克帝國，墨西加人也只是其中一附庸，透過與各方的聯姻，墨西加人終於得到夢想的托爾克血脈，也漸漸發展出自己的都市文化。1427-28年，特諾奇提特蘭聯合了特斯科科與特拉科潘(Tlacopan)勝過了特帕內克帝國的首都阿斯卡波察爾科(Azcapotzalco)，阿茲提克三國聯盟正式成立，並迅速發展成一個巨大的朝貢帝國，其中特諾奇提特蘭與特斯科科各得戰利品的2/5，特拉科潘只得1/5，不過後來特諾奇提特蘭逐漸佔據主導地位。
以上是非常非常簡略的阿茲提克崛起史，雖然如此還是用了一些篇幅，但藉由此應該可以稍微解開一些關於阿茲提克以至於美索美洲神話為何充滿矛盾與多重敘述的疑惑。
美索美洲的神話大多有著共通或是非常類似的的神祇，不過究竟是由同一文化傳承還是互相影響就難以實證，但即使是同樣的神祇與信仰，還是可能因為各別的發展而有所差異，特別是個別城市的城邦神都扮演著重要的地位，而在阿茲提克帝國建立之後，為了加強的國家的認同，在第二任國王的顧問特拉卡耶雷爾(Tlacaele)的主導下重新撰寫了自己的歷史與神話，創造了阿茲提克自己的太陽傳說，其中最大的變動是將維齊洛波奇特利加入創世神的行列，使他成為早已被崇拜許久的古老神明們如希佩托克、特斯卡特利波卡與魁札爾．科亞特爾的小弟，並成為了太陽神。這當然是一種自抬身價，原本維齊洛波奇特利的地位與知名度跟另外三位是完全不能相比的，雖然墨西加人成為目前最強的政權，但要改變流傳已久的信仰是非常困難得，而且墨西加人原本應該也有著相同的基礎信仰而不是單純的借用後憑空捏造。據說「花之戰爭」也是他發明的，可說特拉卡耶雷爾是將阿茲提克推向軍國主義的推手，雖然不確定四色煙霧鏡的說法是不是此時才發明的，但阿茲提克人之所以特別中意特斯卡特利波卡把所有事都丟給他讓他當了最強的神，或許就是看中他尚武的部分與維齊洛波奇特利相當契合吧。
總之知道這層淵源之後似乎就不難理解為何創世神話中幾乎只有魁札爾．科亞特爾與特斯卡特利波卡有實際作為， 因為那可能才是最原始的版本並也展現了美索神話中的對立哲學。還有四個太陽為什麼不是照四色煙霧鏡的組成，另外兩個總是沒事作等等。但依然不能解決的是許多舊神話在新寫之後依舊沒有被捨棄還同時流傳著，以及有許多同一存在的複合神明，讓一切依舊一團混亂 。